第157章 床榻风月


    
    怀孕这档子事,桑千语没有经历过,故而初为人母时,便也就混沌了些。不过月把有余,小东西就待不住毅然决然地离她而去了。还未来得及欢喜,便就开始伤悲。

    桑千语在任天阶指天保证“我们还会有孩子的。”当口,滚下斗大的两颗泪来。然后便躺了下去,将被子拉过胸口,翻身朝里睡了。

    许是觉睡得足够得饱,几场觉睡过后,这一醒转,桑千语便没有睡觉之前那么悲伤了。起初听到怀了孩子,又骤然失了孩子,情绪很是有些波动。现下缓过劲来,神思倒也开明了许多。

    她这也算是小产,因而还得在床上赖上个几日。她虽是头一次小产,在这上尚未经历过小产后的注意事项,但她却算是个有些经验的主儿。

    当年,她在宗相府做烧火丫头的时候,狠听了几个厨娘无事聊的八卦,八卦里时常就有这小产的课题。她如今还非常清楚的记得几句,譬如小产后若不把身子将养好,对日后的生育很是有些影响,等等之语。她记性好,无意间听到也就记下了。再者,她是细作出身,对于医学知识,她还是有所涉猎,在心中稍稍过了一遭,对厨娘这小产上的见解算是认同的。因而,她也就安安稳稳躺在床上,仍由任天阶在左右服侍她。

    她翻了个身,面朝外侧,忽看见枕头旁躺着那块无用的五音符,想是任天阶在她睡着的时候放下的,便伸出手去捡起来。

    她从被窝中支起身子,靠着床头坐着,两眼茫然地注视着前方,手中捏着五音符,指头无意识地蹭着五音符上的纹理,一下,一下又一下,喃喃道:“我为了你,将心血汩汩地耗去,一直付出着,如今连同我的孩子也一并付出掉了。任务执行到一半,现下正是紧要关头,我断不会伤心过度,忘了自己多年的心愿。也断然没有心慈手软,半途而废的道理。”

    门外有脚步声临近,桑千语回转神思,把五音符仍搁置初捡起时的那个方位。

    任天阶走进来时,眼眸稍稍一瞥,便看见她放五音符的那一个动作。他神色如常,且走且道:“你醒呐。正好,鸡汤也刚炖好,来,趁热把它喝了。”说着,就在床沿上坐了,把一碗鸡汤捧了上来。

    这几日,任天阶很有一些家庭妇男的感觉。忙里忙外服侍她一个小产的女人,似模似样的很是尽心。桑千语看着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挑剔的,便伸手将汤碗接了。

    任天阶卸下汤碗,回身向床对过的软榻缓缓地走过去。桑千语因见他背影落寞,想是为她失了孩子还在自责,而况她近几日也没怎么给他好脸色瞧,她这般像是满心责怪他似的,因此怕是又多添了一份愧疚。他这副形容,叫桑千语看了心里也不怎么好受。因温和地道:“孩子没了,你也很难过。我知道,你也不想的。想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。这都是意外,你也莫放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任天阶正待反身坐下的身子顿了顿,方“唔”了一声,依旧反身坐下了。桑千语看他转过来的表情,也不像是听了她这番宽慰的话有所轻松的样子,便在心中揣摩,他莫不是比她还要伤心?这男人,柔软起来,怎的这般令人心酸。但木已成舟,还是一切朝前看吧。因不再多想,专心拿汤匙挑鸡汤喝。唔,甚可口。

    “我已飞鸽传书于桑里,报了个平安。”任天阶缓缓地道。

    桑千语咽下一口汤,喃喃道:“嗯,是该和哥哥说一下。我走的匆忙,也没和他打一声招呼。他陡然失了我的行踪,必定心急难耐。以他的性子,发动柴桑门一众,三山五岳的来翻寻我,不是没有这可能。我这几日睡得有些昏沉,脑子转起来便也迟钝了许多,多亏你想的周到。”

    她喝了一匙,又一匙,这鸡汤鲜美不油腻,唔,任天阶的厨艺真是大有长进。不愧为柴桑门一顶一的高手,拿剑戟是一手,拿菜刀又是另一副好手。端端一想,叫她好生佩服。心中一敬仰,喝起来也格外地欢快了。

    一口一口间,她忽而得空续道:“你在信上怎么说的?”

    任天阶道:“也没说些什么。不过告诉他,我们嫌玉潭庄人多,双双躲出来,度个清静的假罢了。”

    桑千语一个留神,呛着了。咳咳咳,一阵小嗽,牵动身子乱颤,把个鲜美的鸡汤抖出碗来,淋淋漓漓浇到了被子头上,外加洒了几滴在心口上。

    任天阶微微蹙了蹙眉,三两步走过去,一手把她手里的汤碗接了,一手轻拍着她的背。一面叹道:“我不过偶尔说了句玩笑话,你就嘲弄成这样。唉,倒叫这鸡汤白白失了用武之地。”

    “这笑话,当真不咋地。”

    桑千语咳喘平复,掀了被子一角就要下床。

    任天阶道:“你别动。”回身把汤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,便转身来抱她。

    桑千语不承情,道:“我又不是不能下地走路,不用那么麻烦。”

    任天阶沉声道:“我知道。可我不愿意你下床走动。”说着,抱起她,将她放在对过的软榻上坐了。又轻声道:“你先坐着,我拿衣服过来给你换上。”

    桑千语愣愣地任由他摆步。

    “还好我有所准备,前日上集市时顺带置办了几床新被子。用了大娘的什物,也该添置些,算是还礼吧。”任天阶闲闲地说道。

    望着他去拿衣服,抱新被子,换干净的床单,这一通忙里忙外,唔,这男子端端是可爱得紧呐。

    欣赏着她的男人,猛然想起了别的,甚遗憾地叹道:“我如今窝在这里,真是生生要错过哥哥的生辰了。”

    任天阶大刀阔斧地铺床单的当口,回道:“桑里过生辰,我已经帮你准备了一份礼物,托人送过去了。”

    桑千语讶然“嗯”了一声,赞叹道:“想不到你竟思虑得这般周详。”

    说着,想了想似乎也很合情合理。毕竟任天阶从小生在柴桑门,怎么可能不知道今日是桑里的生辰。因叹道:“只可惜没能亲自到他身边贺上两句。嗯,听哥哥前几日的意思,今宵大抵要办一个别开生面的生辰宴会的。唔,好可惜,没能赶上喝上一杯。唉,也不知他这场宴会缺了我这个妹妹会不会太冷清了。”

    她在这里又是叹又是唏嘘的,任天阶却已抖开了一床新被,甚有见解地道:“你放心,少了你,他这一遭的生辰晚宴办得也会别开生面。有梓儿和那李信儿,多你一个也算是搅和。”

    桑千语尚在思想他口中的梓儿和信儿,忽见他转过身来望着她,眉目间颇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的嫌弃。

    “你怎的还不把衣服换了。”他提步走向她,“是要我替你换吗?”

    当时,桑千语的脑子是歇菜的,捧着衣裳,举给他,道:“你来换吧。”

    任天阶干咳了两声。

    话说今日是桑里的生辰,本是大大要操办一场的,却因爱妹的突然失联,而闹了他好长一段的心。正欲敕令门中子弟去搅动那三山五岳,寸土寸地地找寻爱妹,忽地从头顶上扑楞了一只白毛鸽子。

    收到任天阶遥遥传来的消息,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千语没事便好。不过,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,这帮黑衣人倒真是要叫我好好翻找翻找。”桑里说着,猛攥了一下拳头,手中的信笺便着了火,蓬蓬两下灰飞烟灭了。

    这任天阶毫不客气,将此次朗霁山之行三言两语说了个剔透,外加略略提了一下桑千语小产的只言片语。这外加的只言片语,桑里想着,等见了面与任天阶一起关在小黑屋里算家账。但那些个混账黑衣人,委实有些混账,不找出来,叫他们个个不得好死,难平息他做少主子的一腔怒火。

    这里,他吩咐两个心腹小厮用尽一切手段,务必将这群胆壮的黑衣毛贼找出来。那壁厢,光禄又走来请晚宴的示下。

    站在亭子里的桑里摆了摆手,先让那两个心腹退下办事,一面就捏了一只茶盅啜饮了一口,缓缓地道:“就照原来说好的办吧。什么生辰不生辰的,左不过是个寻常的家宴。”

    光禄应了一声,退身下去忙活了。

    桑里才放下茶盅,就见李信儿走将来。想是来说事的,他便在桌旁坐了,喝茶等着。

    走进亭子,李信儿光光就是站着,也不说话。桑里见她神情分明是憋了十分着紧的话要对他讲,樱唇在那儿咬了半天,恁是没抖出一个字。他无法,只得先问她,道:“你找我,有事?”

    李信儿搅着手指头,缓了半晌,方鼓起勇气,道:“少主,今天是你生辰。”

    桑里摸着茶盅,瞅着她,甚清明地道:“嗯,不错。你,是有礼物要送于我?”

    李信儿道:“信儿,信儿想为少主演一支舞,作为少主生辰的贺礼。不知,少主可应允?”

    说着娇羞地低了低眉眼,又咬着唇把眼皮子抬了,很是紧张地将他望着。

    唔,这小妮子这般郑重其事,他桑里若是不答应,岂不有失风度。遂干咳了咳,目光闪烁游离地,装腔作势道:“嗯,本少主,本少主允了。”

    一抬眼,却不见了本应惴惴站在那儿等批示的李信儿。两眼一搜,哟,这小丫头跑得飞快,不过就在他装样子迟抬了一会儿头的工夫,人就已飞奔出几丈远了。

    见此,桑里无奈地喝了口冷茶,无奈地勾了勾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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